故鄉的天氣

雨過天青，在如鏡般水影邊沉思的金背斑鳩

返台數日來
已經忙亂地經歷了極冷與極熱

抵台之初
見到爸媽在家中穿得像包肉粽一樣
不覺好笑：「有那麼冷嗎？」

誰知身歷其境才深苦其寒
家中無暖氣
打著哆嗦的濕漉漉冷意是直接滲入骨子裡的
毫不留情
再加上台灣建築的天花板偏高
將空氣中微薄的暖意一舉搜刮殆盡

最難忍的是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那一刻
堪稱酷刑
浴室門外的冷空氣蓄勢待發
不僅將身上的熱氣瞬間吸得精光
簡直連三魂六魄都要一併攝了去
凍得我噴嚏連連
先前尚未好盡的感冒復發
連嗓子也啞了

捷運站旁傻呼呼的黑冠麻鷺

就那樣凍了幾日
直到今晨還是濕濕冷冷
誰知早上彌撒過後走出教堂
外頭竟已是炫目的赤艷艷太陽
暖得連圍巾也掛不住
實在哭笑不得

想起那則著名的伊索寓言故事
北風與太陽之間有一場極為任性的比賽
說好誰能讓過路旅人脫下斗篷，就算誰有本事
於是
先是北風颼颼，再則烈日炎炎
叫那平白遭受魚池之殃的可憐旅人
一下子縮頸拉衣
一下子拭汗解袍
故事沒交代後續
但我想那人肯定是要著涼的

盛裝的大黑狗

回家路上
遇見經常光顧的麵攤養的大黑狗

那狗極其溫和
嘴上卻總被套了罩子
應該不是為怕牠咬人
而是防止偷吃的無奈之策

今晨的大黑狗不僅罩著嘴
還給穿上了「雨衣」～一張半透明的淺藍色垃圾袋
以超人或小飛俠披風的氣勢綁在頸上
隨風啪咑啪咑飄揚
叫我忍俊不住
又不好意思笑得太明顯
只怕對上那雙善良和氣的小豆子眼
未免太不厚道

忽冷忽熱
時雨時晴

這就是故鄉的天氣
變化萬千

外婆的眼

刊登於2023/12/28國語日報上的「話畫說童年」專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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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陣子邀父母訪日，二老高興得如同孩子，見甚麼都新鮮，嚐甚麼都美味。

　旅程中，母親不時想起外婆。在奈良東大寺餵鹿時說：「我媽媽也來過這裡。」逛百貨公司時感嘆：「我媽媽最愛吃這一家的竹皮羊羹。」就連在旅館失眠也能憶起母親：「我媽媽從不認床，不管到哪裡，總能夠一覺到天亮！」就彷彿與她同行的並非女兒，而是記憶中的母親。外婆生前曾與母親同遊日本，也曾遠赴加拿大探親。對母親而言，和媽媽一起旅行的記憶想必刻骨銘心，歷久彌堅。

　外婆的確令人難以忘懷，因為她總是如此的與眾不同，既像充滿好奇心的冒險家，更是令人拍案叫絕的哲學家。

　年少時，外婆為了代替寡母照顧幼弟而犧牲學業，卻終其一生充滿旺盛的求知慾。第一次搭飛機時，推車裡的飲料她樣樣都想嚐，甚至包括那些裝在漂亮玻璃瓶裡花花綠綠的烈酒。母親在一旁苦著臉阻止：「媽，不可以，妳不會喝酒…」外婆卻泰然自若：「我沒喝，怎麼知道不會喝？」空服員也樂了，便為這位快活的老太太每樣倒了一點點兒。結果，外婆喝得面色紅潤，一覺熟睡至目的地；反而是半滴未飲的母親，整路愁出了一雙黑眼圈。

　許多年前，小鎮上開了一家咖啡館，招牌上寫著85°C。外婆第一天就上門，回來後興高采烈地報告：「我去『八十五』喝了一杯甜甜的、很好喝的飲料，不知道是甚麼。」我們笑問：「阿媽，妳不知道人家賣甚麼，怎麼敢進去？」「怎麼不敢？它既然叫85，再貴的東西應該也不至於超過85塊錢，有甚麼好怕的？」她的邏輯理直氣壯，反讓我們全啞了口。

　外婆的思維靈活，經常一鳴驚人。

　晚年，爸媽開車帶她去海邊看夕陽。外婆盛讚太陽又大又圓，簡直像顆金黃油亮的鹹鴨蛋。她津津有味地欣賞過後，爽利地說：「好，我們看完了，輪到小瑋看。」小瑋是我的姊姊，住在地球彼端的美國東岸。外婆沒上過學，自然不懂地球公轉自轉的複雜道理，卻能說出如此詩意又合理的話來，豈不令人驚艷？

　外婆手巧，無師自通，畢生用毛線、珠子、零頭碎布…等編織出成千上萬的小娃娃小動物，各個表情憨厚，純樸可愛。有人建議：「等妳學建築的外孫女長大了，請她蓋一座娃娃館，專門展示這些作品，好不好？」外婆欣然同意。那人又說：「那妳可得活得健康長久，才能看到娃娃館落成。」她卻豪氣干雲地反駁：「那可不見得。就算我活不到那把年紀，難道不能藉由孩子、孫子的眼睛來看嗎？」

　外婆的視野的確又長又遠，了無邊際。

　現在，我們全都成了外婆的「眼」。喜喜歡歡地帶她走訪世界，快快樂樂地代她欣賞未來。

作業簿

刊登於2023/11/23國語日報上的專欄「話畫說童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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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台灣時，買了一只可愛的文創零錢包，圖案是小學時代的國語作業簿封皮。妹妹忍不住揶揄：「二姊，妳以前明明不愛寫作業，現在怎麼喜歡起作業簿來了啊？」我一本正經地回答：「作業簿和作業不一樣。更何況，我只是不愛『寫』，卻很愛『吃』哪！」

　這話絕非玩笑。

　小時候，家裡並不主動發放零用錢，而是有需要才給。因此，我總是很羨慕那些口袋中銅板叮噹響的同學，能到校門口的柑仔店玩戳戳樂、買紙娃娃、抽尪仔仙，最後再泡碗香噴噴熱騰騰的棒球麵，吃得唏哩呼嚕。我身無分文，只能眼巴巴地觀看店頭陳列的大豬公、貓耳朵、金元寶、跳跳糖、果汁條、足球巧克力…望梅卻不止渴。

　有一回，同學帶來一疊印著卡通圖案的長條型紅白紙片，說是柑仔店最新進的商品。她得意揚揚地一邊展示，一邊唰地撕下一張塞入口中。我們無不吃驚，她卻嚼得津津有味：「甜甜辣辣，好好吃喔！」原來，那是以食用色素及肉桂糖水加工過的宣紙，看起來雖與便條紙無兩樣，卻可以如同口香糖般嚼食。同學示範完畢，便將口中的紙渣「呸！」地一聲吐進字紙簍中。我們看得目眩神迷，一致認為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神氣的食物了。

　從那天起，幾乎人人口袋裡都裝著幾張肉桂紙，動不動就撕下一角送入口中，嚼個稀巴爛後再「呸！」地吐掉。唯獨我因阮囊羞澀而跟不上潮流，心中頗有不甘。

　一日午後，坐在外婆家的神明桌邊寫功課，沒寫幾行就心猿意馬，托著腮幫子胡思亂想了起來。我看著攤開在眼前的白花花作業簿，不禁嘆息：「如果這本簿子是用肉桂紙做的，該有多好？」

　越是如此作想，就越發不辨真偽了起來。我忍不住伸手，撕下一小角頁緣塞入口中，一邊咀嚼，一邊想像那甜甜辣辣的好滋味。最後，再有樣學樣地模仿同學，將口中糊爛的紙渣「呸！」地吐得老遠。好笑的是，也不知是因為渴望太深，抑或是想像力過豐，竟真像嚐到了肉桂辛香一般。

　就那樣，我咀嚼著自己的想像力，一頁接著一頁吃了起來，食慾之旺盛完全不亞於哺乳期的山羊。草莓口味、葡萄口味、沙士口味、巧克力口味…案上的作業簿逐漸消失，化為一團團灰不溜丟的紙渣，胡亂噴射在水泥地板上。若不是外婆及時返家，恐怕連硬梆梆的封皮都要被我生吞活剝了下去。

　外婆暈眩地看著紙渣淹腳踝的神明廳，結結巴巴地問：

　「小寧…妳……你在做甚麼？」

 　我向她解釋，並補充說明：

　「人家我有避開鉛筆寫過的部分喔！」

　當天晚上，外婆為我準備了比平常豐盛好幾倍的晚餐。不僅如此，據說直到很久以後，她還免不了耿耿於懷：

　「都怪我不好，竟然讓那孩子餓到吃簿子……」

2024新年祝福

去年事多
匆匆促促地一年已過

又在年尾趕寫賀年卡
好似兒時於寒暑假最後幾天紅著眼補寫功課
圖畫、勞作、書法、讀後心得、
還有絞盡腦汁也填不滿的空白日記
全都擠到假期即將結束的那一刻

還好
去年雖趕卻也如期寄出一疊賀卡
回到千葉婆家
昏頭轉向地過了年

2024年元旦，天晴
朝陽炫目
天空沒有一朵雲

又是新的一年了
充滿感謝
充滿平安
充滿希望

祝福大家
2024年喜悅充實